新片速递(第209期) | 《日掛中天》:留白中的克制与锋芒,晃动下的真实与思考
发布日期:2025-11-14 信息来源: 作者: 供稿: 摄影: 编辑:郭磊
电影《日掛中天》晃动的手持镜头、对底层人物挣扎处境、对人性徘徊的细腻描摹,很容易让人想起贾樟柯电影中那些熟悉的质感。那种拒绝精致修饰的临场感,那种以小人物命运折射时代的褶皱,恰是国际电影节始终青睐的文本特质。
和贾樟柯的《小武》《站台》一样,《日掛中天》没有沉溺于戏剧化冲突,而是用朴素的镜头语言捕捉生活本真。美云、葆树、其峰背后关于人性与道德的善与恶,都在晃动的画面中自然流淌。这种熟悉感,源于电影对“纪实性”的共同坚守。
能拿下威尼斯电影节奖项,《日掛中天》最戳人的不仅是晃动镜头里的底层真实,更在于它对镜头留白的极致运用。例如,影片不直白呈现美云流产的过程;结尾处美云突然的一刀藏尽未尽之言,这种克制反而让现实的重量更具穿透力。影片对流产情节的处理,没有刻意渲染痛苦或煽情,而是把最尖锐的时刻藏在镜头之外。或许是美云突然紧绷后退的身体,或许是腿部的血迹,或许是停顿数秒后毅然按下冲水键的绝望,这些间接的细节反而给观众留下了想象空间。就像贾樟柯在电影里从不用大特写放大苦难,《日掛中天》也明白,有些疼痛无需直白展现,留白处的沉默,远比具象的镜头更能传递底层女性在生存压力下的无助与隐忍。这和贾樟柯电影中那些不解释的瞬间如出一辙。小人物的爆发从不是轰轰烈烈,而是在沉默到极致后的自然流露,电影中的留白让这份情绪有了更广阔的解读可能,也让人物的挣扎更显真实可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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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愿痛苦,也不要麻木——评《日掛中天》“日挂中天格外红,月缺终须有弥缝,千错万错错在我,吹台赋诗望京楼。借诗谣言惑众言,逼我乘龙玉钗头。”人生起起伏伏,纠结躁动不安。命运高高低低,开心无奈交错。潮起潮落皆有时,缘来缘去缘如水。得之我幸,失之我命,渴望像太阳那样炙热地活着,可顶着生活的压力,一再被打击,是麻木地如行尸走肉,还是宁愿痛苦也要活出自己,我想《日掛中天》便让我们有了深刻的理解。
“靠近你,就靠近了痛苦;远离你,就远离了幸福。”《日掛中天》聚焦当代中国道德困境,人的内在挣扎,探讨牺牲与回报,仁慈与善意,其中也夹杂着仇恨,电影延续了蔡尚君导演的风格,将镜头落到社会边缘人物身上,通过日常生活的叠加和长镜头,营造真实感,两位主角的人物设置复杂且演绎层次丰富。其中美云的复杂性体现在多重矛盾之中,她是一个被拯救者,也是加害者,既是一个生活中的强者,也是情感上的囚徒。葆树也颠覆了传统的好人、牺牲者的刻板印象,展现出了复杂的人性褶皱,而在电梯松手的瞬间,也体现了他愿意为爱牺牲的奉献,这是一种“自我毁灭式的爱”,通过牺牲自己来维护对关系的掌控,拒绝美云的帮助,实则是拒绝平等的关系。
我们紧紧地拽着生活,又都失去了它。辛芷蕾在其中极致生活化的表演,成为我们观众能够走进美云这个角色的前提条件。她的眼神,她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,都让角色走出银幕,走进观众的心里。电影中刻画出的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我们反复打磨推敲。当其峰的女儿阿林割腕的血渍留在美云衣服上时,她下意识地去买一瓶矿泉水拼命擦拭,却发现怎么擦都擦不掉,这仿佛是她内心真实的境况,那份关于过去的血泪记忆和悔恨,如同这污渍,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生命中抹去的。而在葆树入狱后的漫长岁月里,这种负罪感日益沉重,想起因自己而逝去的生命和被摧毁的家庭,这一切都成为压在她心头的重担。
整部电影的明线是美云面对生活中种种变化的挣扎,她是一个陷在生活漩涡里的普通人。电影一开始就铺开一系列变化:昔日恋人意外重逢,现有感情关系受到挑战、新胎儿的突然到来,以及整个服装产业从线下实体向电商转型的变迁,面对这些,我们能从美云的身上看到顽强的生命力她积极拥抱新变化,努力通过直播去生活,期待通过偿还过去,真正开启新的人生,她的经历是每一个努力生活的人的缩影。
其中不乏有一些艺术性的呈现, 但每一步又都合理而真实。电影没有直接呈现开车撞人等镜头,却通过演员的表情,语言和变化,让我们感受到美云在事发那刻作为普通人的本能:害怕、无措、逃避。她不仅被负罪的过去牢牢拖住,同时求生本能又让她想逃离这种高压。可真逃离后,她却成了一个既无法面对过去,又无法拥抱未来的人。辛芷蕾塑造的美云走在人群中时,她既隐没于人群,又能让人注意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,却挥之不去的悲伤,以及在那悲伤之下,一个人努力向上活着的韧性。
电影中的暗线也是一种艺术升华。当我们看到美云和葆树因不同选择走向不同境遇,或许会共情地理解每一个角色的出发点,这也承载着我们对美云这样努力生活的人能越来越好的期待。这或许也是中国电影常常以大团圆式结局的原因,因为观众对美好怀有期待,对努力生活的人怀有尊重,因为那也是我们自己的影子。但是,影片结尾这份期待落空也是不落俗套的艺术升华。葆树选择离开,美云持着自己“偿还”的原则,都随着孩子的失去,让这唯一的希望破灭,她一直努力生活,却并未得到回应。
最后的一刀或许是她向命运发起的冲锋,也是压抑许久情绪的一次爆发。美云和许多人一样,仿佛紧紧拽着生活,却又在这过程中,最终失去了生活。导演用生活流的叙述手法,节奏平缓却又留白充足。让我们得以揣摩每个人物的内心。感受雨声,车声,医院的嘈杂声。镜头如流水从手心划过,唤醒我们对生活的重新思考,并在这种反思的质疑与理解中,继续保有生活下去的勇气。
《日掛中天》这部电影使用写实手法,铺陈日常生活内容,通过多场人物之间较劲的戏份在平静的表面下积蓄情感张力,逐渐积压到最后完全爆发出来,继而恢复平静。这绝不是一个灰暗晦涩的电影,女主其实一直试图积极地迎战生活,并且认为自己可以承担一切,想留住孩子,想偿还罪孽然而过度地承受,并不会导向光明,只能宣泄在阴影里。这种人物状态的呈现,确实反映出导演对国人深度的观察与共情,无论生活压力多大,许多人往往用中国式的内敛、收藏、承受、隐忍,总是主动调节自己、以求释放压力。例如美云在怀孕初期,激素动荡的状态下经历情感、经济、负罪感的多重压力,她不断寻找、行动、挣扎,用尽全力,近乎未有休息的一刻,即使她无比隐忍,无比能承受,在面对一个个问题时试图逐一解决,但终究还是抵达了全面崩溃。
有评论会将这样遭遇多重困境的女性故事视为苦情戏,而辛芷蕾这样一个有气场的,干练的、具备主体性的女性形象,似乎与苦难苦情不搭,我反倒觉得恰恰因为她本身很强大,可以独当一面,才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“无底线承受”行为,美云自以为的救赎和偿还,终归需要葆树这个失去人生希望的人来成全,这是本片情感上最大的冲突点。最后的车站戏,辛芷蕾牢牢抓住了自己的表演时刻,美云在生理上崩溃后依旧试图掩饰,忍受生理性的焦灼状态被她体现在整个面部和身体状态上,随后人物坠入迷失,进而行为失控,每一个细节都被辛芷蕾把握住,最后一气呵成,那一刀,兼有美云祈求,愤恨与失措交织的心理状态。
张颂文饰演的吴葆树并非压迫女性的负面形象,反而他一开始也试图接受这种偿还,试图索取,但绝症身体无法支撑,还是选择了向善地离去,张颂文的表演有别于以往反派形象,很平和,最后镜头里的“懂得”也是直戳人心。
电影《日掛中天》由蔡尚君执导,影片通过一场跨越七年的重逢,撕开了社会生活的道德困境。这部斩获威尼斯电影节大奖的作品,以伦理现实主义为主题,让观众在明暗交织的光影中,在威尼斯影后辛芷蕾的绝佳演技中,直面人性的复杂与艰难。
导演和编剧在剧情的安排中,极其巧妙的几个情节让我深思。首先是时间的安排巧妙,并且制造了戏剧冲突。美云查出怀了孩子的那一天,也是重逢葆树的那一天。美云流产和与葆树分别也是在同一天。这些剧情在于缘起缘空的暗喻,在美云希望兴起的同时,痛苦和救赎也讲到来。美云在希望幻灭的一天,长达七年的痛苦和自赎也在那一刀中完成。
第二个“窗户破了”也是安排巧妙,这一幕传递极其复杂的情感。俗话常说”破镜不可重圆”,影片直观表达的是美云和葆树在共同抵御生活的狂风。整部影片中展示葆树心里最大的一个词应该是不甘,对于自己生命走向的不甘,但是对这段关系“怎么变成现在这样”的不甘,他是没有多少恨的。所以他在这里暂时忘记了不甘,他一次次拿走美云面前各种形式的碎玻璃片,从这里能看到葆树善的本质。
第三个“电梯”,在两人一起看完新房后,在电梯上出现故障这一情节再次和七年前的车祸事件巧妙缝合。在这一次葆树还是让美云先出去,然后自己被关在里面。七年,一个付出,一个愧疚,丝毫没有变。
第四个安排就是“一堆人向前走”的画面安排。两人在桥上谈话过后继续向前走,背景是一群路人大步围绕他们走过,两人尤其是葆树看着他们。在这里美云一直想向前走,对生活的颠沛流离她有难以置信的抵抗力,但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过去,她不敢向过去多看一秒钟。由此电影深刻展示了美云的逃避与无奈。
在其峰和葆树见面第二天早上,美云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西瓜都扔掉。除了过夜后有蚊虫不能吃的现实考量之外,还有就是昨日在切西瓜时,葆树再次说出来那套谎言。美云可以说“你说什么我都照做”,但“恩情”每加一分,就犹如千斤之重。西瓜成了他们过往记忆的一段喻体。而美云一直试图把过往抛进垃圾桶里,打包扔掉。体现了此前美云所说的“我一直往前走,我才能放下”。
导演的第六个高明之处在于最后一个“车站”场景。美云在崩溃后给葆树一刀,葆树不解愤恨后又选择与美云抱头痛哭。我认为至此两人彻底被困在了七年前的那一场车祸中,无法解脱。车上的人出去继续走着自己的生活,最终在画面上不断出来的人群完全遮挡了二人。此后个体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。美云这一角色背后展现的不只是一个电影中设置的独有的人物,而是一个现实写照,是千千万万个在我们身边,真实存在的普通人。
美云有一句经典台词:“我欠你的,我一定会还”。或许是现实生活的苦涩使她如此强大,又或许她本身就这么强大。整部影片中美云一直在努力偿还,寻找爱与被爱,而命运不公,美云努力过,她奔忙生计,努力和命运给她的,却只有甩不掉的过去和摸不到的未来。努力经营的服装店倒闭,心心念念的孩子没了,爱的其峰离她远去,甚至是又爱又恨的葆树也将离开……美云努力的结果是失去一切,种种事情推着美云走向崩溃。所以一方面,她被负罪的过去牢牢拖住;另一方面,作为普通人,求生本能又让她想逃离这种高压。可真正逃离后,她却成了一个既无法面对过去、也无法完全拥抱未来的人。